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挂花会和茅坑姑娘

【 作者: 系统管理员 】 【 2014年11月28日 】

挂花会是一种大型的聚众赌博活动,解放后被禁止了。由于两派武斗,社会处于无政府主义状态,资本主义泛滥,赌博成风,死灰复燃,农村里又公然出现花会坛。

石柱村也有人来摆花会坛了,以花会为主题的言论覆盖全村,路上行人突然增多,有人说像闹市,动员我去看看,也可以增加见识。一天我跟着一群情绪亢奋的花会民走,花会坛选址公路外的空闲地上,地边有一棵大桐子树。树荫下摆开几张大桌,旁边围着人,花会民手里拿着钱,像抢购什么紧缺物资,把钱交给坐着收取赌资的会主(几个人合伙)。地旁边出现简易棚,做临时小买卖,又让人遮阳挡雨。有人告诉我,坛里刚开始收钱,因为花会筒没挂出来,大家是不会轻易押钱的。

我从别人手中拿来一张花会单,单上有三十四个古人的名字,如太平、银玉,姓陈的有陈吉品等四名,姓张的有张万金等四名,姓李的如李明珠等三名,还有周、刘、宋、赵、王、黄、吴等等。名字的排列前后上中下有顺序,位置固定,有人将名单编排格式比作人体,分为:头、左右臂、胸、腹、左右腿、足(下四)等。这些古人三教九流的,能上花会单也各有故事,有个唱鼓词的民间艺人,会唱上几天几夜的花会传。

路过这里的周保罗先生,什么都懂一点,绰号“百路通”,见我对花会单上的名字问三问四的就随口念起花会歌:

正月好唱是新春,

银玉(名)打扮坐楼中,

头戴明珠(名)花一朵,

怀抱荣生(名)看花灯。

二月好唱杨柳青,

天龙(名)本是石头精,

茂林(名)修身做和尚,

英雄好汉朱光明(名)。

三月好唱三月三,

天申(名)打船过台湾,

碰上劫贼郑必得(名),

全靠总兵黄坤山(名)……

他从一月唱到十二月,把三十四名花会的名字与身份都唱出来了。

花会坛旁边有男女俩在细声讨论,女的说昨天是“臂”,早上起来,我头疼,可能会出“头”;脚走痛了,也许是“下四”。男的发怨言:“花会师像鬼,他做什么能让你猜到?”

是呀,花会主选富有经验的,头脑灵活的,能避开花会民心理的老赌手当花会师。花会师在三十四个名字中挑选一名,写在红布条上,卷好放在竹筒里,又用红绳扎好筒,交给会主,这过程只有一个人在秘密地运作,叫“做花会筒”。完成这个程序后,头家们就把花会师关在房间里,派人看守,防止他把今天选的花会名字走漏出去。如果发生走漏消息就是所谓“漏筒”或“通筒”。如果“通筒”,就被花会民重资押中,花会主们赔不起,就会倾家荡产,或逃跑。这是押塌了花会坛,叫“塌坛”或“拔坛”。到了下午,花会揭晓了,花会师才重获自由。

会主把做好的花会筒拿去挂在坛场里的大桐子树上,押了赌注的花会民一方面提心吊胆地翘首等待开筒,另一方面也是提防会主临时偷换筒。直到下午四点左右,会主们看着再没有人送钱过来,宣布花会揭晓,叫开筒也叫拔筒。由一会主上去解筒中的红布条,这时全场肃静,花会民们踮起脚,伸长脖,张着嘴,瞪着眼,盯着慢慢展开的红布,心提到了嗓子眼上。

“啊——陈十三!”一阵惊叫……“是哪名?”不认识字的人还在急着地问旁边的人,押中了的人,能一赔三十,跳跃、狂叫、狂笑。大队干部王贤金也在看热闹,对我说:你是有文化的人,我讲点有文化气味的话给你听:在花会开筒后,押中的人,有人说像“鹭鸶赏月”,回到家里,家人问今天怎么样?高兴说“中了状元”;押不中的人,垂头丧气,有人说像“鹭鸶吐血”,回到家里,家人问今天怎么样?责怪家人说“问死问骨!”。

押不中的人回去了,中的人留下领赢钱。会主设计谋,对小数额的马上兑现,说明押花会是硬碰硬的。如果是大款额的,就推说今天赔不起,先打欠条,放心,明天再来,保证会兑现。其用意是叫这些人明天再来押,等于把钱送还给会主。

花会民们,赢了的想明天再赢,输了的想明天翻本,结果几天循环过来,大家都输,赢的是会主。有一天,一位叔找到我,悄悄地说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,记得过了溪水,爬上山,非常吃力,到山顶,又像在云里走,后跌下,惊出一身汗,要求我给他解梦。我摇摇头说,花会主多吃(33名)少赔(30其中有押本,实际只29),会主坐着赢的,你别押吧,但叔不听。我把这个看法向其他叔叔婶婶及邻居们说了,他们都把我的苦心劝说当成耳边风,坚持说:“我们靠运气。”社会环境如此,我也无能为力。

花会民们赌红了眼,赌焦了心,赌迷了神,手捧花会单,眼看着单上的三十四个名字个个金光闪闪,一下子个个变黑;想押这个,又想押那个,又怕不中,心在漂浮,意在迷离,心神不定,去求神仙指点。佛殿、庙宇、险崖、洞穴,不管是佛、神、鬼、妖,也不管路远、冷清、恐怖、危险,只要有人传说什么地方有神鬼,就只身到那里求仙恩施。有人说,挂花会一来,人多,佛多、神多、鬼多,梦也多,所以也应运了茅坑姑娘。

农村里的厕所叫茅坑,圩积粪便当肥料的缸叫粪缸,也叫坑缸。每家每户一坑,所以村里的路边屋后坑缸成排成群,村里最臭的地方数茅坑了。但谁能想到这最臭地方传说有守侯的神仙,这神仙就叫茅坑姑娘。

我向贤金打听茅坑姑娘的来历,他说:关于茅坑里有茅坑姑娘的传说历史悠久,但不知她起自哪个朝代,只是听上辈说,她原来是天上郑公明的女儿,年幼淘气,母娘给她洗澡,她赤身裸体从浴缸里逃出来,父王在后面追赶,因跑得太急了,跌了一跤,跌下凡间,凑巧掉到茅坑中。佛有佛像,鬼有鬼画,但没有人给茅坑姑娘画尊容,大概是环境和地位的关系,平日被人冷落遗忘了。花会一来,有人不管茅坑的肮脏和恶臭,去跪拜茅坑姑娘。

我好奇地问:“怎样向茅坑姑娘求签的?”

他说,求花会也怕走漏消息,大都是一个人秘密去求的。有人在晚上把花会单放在茅坑旁边,点香跪拜求赐恩。第二天一早去拿回来,如果发现上面有污迹(虫爬的印或苍蝇屎等)和某一名接近,就说坑姑娘点示了。

也有人化钱请来巫婆坐在坑马(架在坑缸上供人坐上大小便的木架)上点起香和蜡烛,口念咒语:“坑姑娘,真显灵,三十四名花会赐一名,子弟送你花,供你文(银),给你红绿衣裳件件新,带你城里看花灯,上年花灯很一般,今年花灯闹盈盈,急急如勒令,快快上来临。”巫婆坐在坑马上全身抖动,嘀声嘀气说自己是坑姑娘附身,求签的人如果供侯不及时,巫婆做出要往坑里钻的样子,说坑姑娘要回去,求签人上前把她按住,用好言相劝,给她烧纸钱,烧红绿衣裳,拿出花会单子,送到巫婆眼前,巫婆半睁着眼,用手指随便朝纸单一戳,求签的人意会,如获至宝,在巫婆退坛后赶到花会坛,把钱押进去。如果凑巧押中了,大肆向人宣扬坑姑娘显灵,备礼到茅坑祭拜;如果押不中,说是自己看偏了,说自己没有财气,明天再到别的更臭的茅坑求。

挂花会是社会上孽生的一种毒瘤,在政府管理力度削弱的情况下,这些渣滓泛起。那些贯赌分子乘机捞取钱财,在这个地方刮了三尺地皮,从农民身上榨取了三桶油,觉得继续下去没有多的油水了,便转到别的地方去发财了。而本地留下是:东家父子吵嘴,西家夫妻打架,有妇女把陪嫁的双纱夹被卖了,有儿子把母亲的手镯偷去当了,有老头输了棺材本,有欠了一身债离家出走了等等。路廊里有几个休闲的老头说东家道西家后,又发感叹了:“古话讲,十赌九死,勿赌最是!”

直到县革命委员会建立后,挂花会被禁止了,贯赌分子受到整治,火红一时的茅坑姑娘也销声匿迹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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